来源:收藏投资导刊
徽州的书画市场甚为活跃,当地人们的收藏亦相当可观:宋元明清近千余岁,陵谷变迁,未受兵革,书籍、碑版、金石、书画之藏,至明弘嘉,搜罗宏富,家弦户诵,虽吴越文物之盛,无以逾之。古玩收藏竟达到“家弦户诵”,可见其参与市场群体的庞大。
“欲识金银气,多从黄白游。一生痴绝处,无梦到徽州”。汤显祖的这一首诗道出了徽州无限的神秘。徽州自古人文荟萃,商业繁盛。到了明代尤为突出,时人张瀚在《松窗梦语·商贾纪》中说:“自安、太至宣、徽,其民多仰机利,舍本逐末,唱棹转毂,以游帝王之所都,而握其奇赢。休、歙尤夥,故贾人几遍天下。良贾近市利数倍,次倍之,最下无能者逐什一之利。”可见徽州人有着善于经商的传统。
当时的徽州人“四方货玩者,闻风奔至,行商于外者,搜寻而归。”导致丰富的艺术珍品积聚徽州,使其成为当时全国最有影响的收藏地,亦带动了周边地区古玩市场的发展。
那么,徽州的艺术品市场到底是怎样的?又有哪些自身的特点呢?
一、鉴藏风气与参与群体
徽州的书画市场甚为活跃,当地人们的收藏亦相当可观:宋元明清近千余岁,陵谷变迁,未受兵革,书籍、碑版、金石、书画之藏,至明弘嘉,搜罗宏富,家弦户诵,虽吴越文物之盛,无以逾之。古玩收藏竟达到“家弦户诵”,可见其参与市场群体的庞大。
这种风气自然影响到徽州:滥觞于江南好事缙绅,波靡于新安耳食,诸大估曰千曰百,动辄倾囊相酬,真赝不可复辨,以致沈唐之画,上等荆关;文祝之书,进参苏米,其敝不知何极。
明末徽州鉴藏家收藏的法书名画不计其数。徽州籍著名藏家兼古董商人吴其贞就有着深刻的体会,他把自己历年行商古玩的所见所想,都记录在自己写的《书画记》上,让我们得以真实地看清当时市场中方方面面的细节。吴氏出身于收藏世家,其父吴豹韦“笃好古玩书画,性嗜真。尤甚于扇头,号千扇主人,然不止千也。”他曾于1639年在溪南观画:“余至溪南借观吴氏玩物,十有二日应接不暇,如走马看花,抑何多也!据(汪)三益曰,吴氏藏物十散其六矣。……其风始开于汪司马兄弟,行于溪南吴氏、丛睦坊汪氏,继之余乡商山吴氏、休邑朱氏、居安黄氏、榆村程氏,所得皆为海内名器。”此话中所提及的徽州几个大收藏家族皆为徽州名门望族,也是富甲一方的徽商世家。这种以宗族为纽带形成的社会收藏结构,使徽州的收藏具有自身独特的面貌。
徽州参与艺术市场的群体除了徽商之外,还有画家、官绅、医生、装裱工、平民百姓、门客等皆有收藏,几乎涵盖了社会各阶层。
清初著名的画家王鉴对收藏非常喜好,故山水擅长临摹,对于董、巨尤为精诣。吴其贞去过王家观赏书画,如1643年四月二日,他过太仓王元照家,观赏了关仝《溪山积雪图》绢画一卷,甚剥落,画法松秀。他判断是元人笔,非关仝画也。吴注曰:元照,讳鉴,风州先生孙也,性恬雅,善丹青,宗董巨二家,而好古之风盖家传也。”
同时,徽州当地的官绅也大都参与到收藏之中。如陶元祐,崇祯十六年进士。壬辰(1683)年正月二十六日,吴其贞与他一起到吴门,观赏一个名叫于庭的人携来两张名画,一幅是元代曹云西的《群峰雪霁图》大纸画,另一幅是赵仲穆的《渊明图》小纸画。曹画被朋友归希之以他物易去,《渊明图》因陶公见之与己同姓,事迹又相同(陶公入清后便隐居),故赠之。
此外,名医和市民也有相当的收藏。程元允,溪南人,为郡名医。闲时喜讲究法书名画,人亦恬雅。家藏有朱熹《祖帐帖》及元人书。再者,普通百姓收藏书画,在当时也不乏其人。
明末时期,裱褙工在艺术市场中也十分活跃。裱褙工因其工作环境的便利,经常接触书画原作,耳濡目染,时间长了对书画真伪自然有所领悟,从而成为市场参与群体的一员。而且装裱工“由其能知纸纨丹墨新旧,而物之真赝已过半矣。若夫究心书画,能知各人笔性,各代风气,参合推察,百不差一,惟际之能也。”
二、交易方式与书画的作伪
徽州的书画市场有一定的规模,吴其贞在《书画记》中提起家乡龙宫寺古玩交易场所时说:“余乡八九月,四方古玩皆集售于龙宫寺中。”据吴氏观察,龙宫古刹位于村口,每当“秋月百物萃集,为交易胜地,将颓,输金万余锭新之”。
其时徽州书画市场的交易方式已是十分多样化。吴其贞购买书画作品,有的是在道院成交的,说明佛寺道观起着中间商的作用。如“住元振兄山中,乃一孤僻高僧也。手中藏有贯休《长眉长者图》绢画一幅,气色尚佳,相貌慈善,笔法沉着古雅,绝无时俗气。”吴其贞原本想买下,已谈好价格,但临时有急事,故未能成交。当然,获得书画的方式多种多样,当然也有别人赠送而来的,如上文中提到的吴其贞就赠予陶元祐画就是一例。
除了以上交易方式之外,徽州各地均已形成固定的艺术品交易集散地,如吴其贞曾于“邑中市上”得“梅道人《竹梢图》”等作品。可知这是一个有专门卖书画的市场,而这类似于店铺的市场早在南宋时期就已出现。
既然明末书画的交换如此方便迅畅,那么也不一定仅限金钱交易。其实这时期还有以物换物,报以礼物人情,或留画家在家中款待代替金钱的方式来获得艺术品。如董其昌有次想以黄公望的山水画与汪珂玉换沈周的《阳冈图》,只是汪珂玉不愿意:“时董太史欲以子久山水相易而未果。”但也看出以这种方式交换藏品已属普遍。此外,以人情交换的。在万历四十年三月一日,李日华“为海盐郑茂才图四扇”,作为不久前对他“以朱西方村诗集见饷”的回礼。
然而,明末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,书画交易日趋繁荣,出现了“太史之字与画,毋论真赝,即其厮养赝为者,人争重值购之”的景象。不少文人也参与书画作伪,从中牟利。尤其是苏州地区的作伪甚是严重,波及到江南各个地区。徽州自然也深受影响。据沈德符观察:“骨董自来多赝,而吴中尤甚,文人皆借以糊口。近日前辈,修洁莫如张伯起,然亦不免身此中生活。至王伯谷则以此作计然策矣。”
正是这种环境下,作伪谋生的人就忽然增多。尤其在书画市场发达的徽州地区甚是严重。如徽州溪南吴龙,其“聪明多技艺,多出自己意,未尝学于人。若临界摹宣德炉、接补汉玉颜色、制琢灵壁假山石、修补青绿铜器,一一皆瞒过有见识者,此为溪南神手”。很明显,这种专门人才是在艺术市场发展到一定的成熟地步后应运而生的,所谓“瞒过有见识者”,正是已经具备了作伪的先决条件。
书画作假的发达,使得方法也花样百出。不仅有割裂分装、添加名款、残缺补全,亦有临摹充真等等方法,可谓无计不施,令买者防不胜防。
三、徽州与周边市场的互动
徽州的地理位置优越,离江南地区的余杭、苏州和嘉兴都很近。随着明末经济的发展,交通的便利,徽州的书画市场与周边地区的联系日益紧密,两地之间的往来逐渐频繁。
其时书画交易已突破了地域的限制,当地的徽州人时常与外地的书画藏家互通有无,再带回到家乡本地交易,极大地促进了市场的流通。如徽人詹景凤(1520一1602)就是一位长期往来于江南的徽州鉴藏家。在其书画著录《东图玄览编》中记载了许多徽州鉴藏家的书画藏品,以及他与江南鉴藏家藻鉴书画的事迹,詹景凤对各地的审美趣味有一定的了解。他认为当时徽州的收藏趣味多继苏州之后,徽州的鉴藏家受到苏州书画鉴藏趣味的影响,紧随其后。
徽州繁荣的书画市场及丰富的藏品,吸引了大批外地知名的画家、收藏家过来游玩作画及购藏,使徽州的书画得以迅速流通。史载沈周、董其昌、陈继儒等都曾经到过徽州,并在徽州留下不少画作。其中董其昌多次来徽州,他在交游购画的同时,亦留下了许多画作。许承尧《歙县闲谭》载:“董其昌为诸生时,游新安。江村江一鹤迎馆于家,克其子必名。居年余去。所遗书画真迹最多。”董其昌与上文中提到的吴廷交好,他来西溪南时一般都居住在吴廷的“余清斋”,此斋的匾额也是董其昌亲手所写。同时,著名文人收藏家钱谦益也曾来此地购买书画作品。钱谦益曾从丛睦坊购置了一定数量的宋元人书画作品。徽州发达的艺术市场,使苏州人的古董商人也会慕名来到徽州收购艺术品。如上文中的郑廷奇是一位长期从事古玩买卖的苏州商人。
除了这些知名的收藏家来徽州购买书画,一些当地的书画中介者也会把徽州的艺术品带到江南各地去卖。出现了专门从事艺术品交易的中间商人,即“牙人”。他们时常往来于徽州和江南之间,出入嗜好艺术收藏的富商及文人之宅,成为当时艺术品交易的经纪人。有了这些书画交易人,使徽州与周边地区的书画交易变得异常顺畅,书画市场日臻完善。徽州书画大都流向苏州、杭州和扬州等地。
然而,明清易代,战乱不断,使社会经济严重受创,康熙《徽州府志》明确记载了此时的社会变迁:“明末徽最富厚,遭兵火之余,渐逐萧条,今乃不及前之十一矣。”战乱后的徽州,书画交易萧索起来,藏家不少家道衰败,收藏品也随之大量流失遗散,或遭破坏,或流往经济发达的其他地区。对此,吴其贞有切身的感受。1639年(己卯)四月初三至四月十四,吴其贞在溪南吴氏家族观画时感慨道,昔日徽州艺术市场的繁盛已了无踪影,诸多“海内名器,至今皆渐次散去,计其得失不满百年。可见物有聚散,理所必然”。20多年后的康熙六年(丁未,1667年),吴其贞再至溪南,触景生情,不禁感慨:“忆余昔到溪南观古玩,如登山阴道,应接不暇;今来两日,搜寻得见四画,人事可知。”
明末清初徽州书画市场的运行方式以及兴衰的原因,为当今艺术市场积累重要的经验和启示作用。
——来源《99艺术网》